在大报国寺转经可是个辛苦活,当年我爹娘去世之前,我和嫂嫂是去转过一次的,半个月下来,我瘦得身上是一点肉都没有了,却还没能挽回爹娘的性命。自打那以后我就觉得,转经绝对是个折腾人的好活计,能让你抱着绝大的希望进了庙里,走出庙宇之后,再被冰冷的事实打倒在地。
比如说我,回府后没有多久爹娘就去世了——我几乎要派人去把大报国寺给砸了。再比如说那几个妃嫔,只怕在回宫后看到我还活蹦乱跳的,没被她们转经时许下的宏愿给咒倒,想必也都对这俗世失去了很多信心。
柳昭训呢,反过来说,就属於根本不会被转经折腾到的那种人。
因为她根本就不信佛。
「我还真纳闷了。」我问柳昭训,「就转经时吃的那些盐水豆腐,也没能让你瘦个一星半点的?我看看我看看,怎么好像又胖了些!」
柳昭训淡淡一笑,「难得出宫,怎么能不尝尝春明楼的盐水鸭、玉华台的天梯鸭掌、钟新堂的翠盖鱼翅、小曼楼的千里婵娟……」
「停!」我赶忙叫,不禁怒视起柳昭训,「你吃了就吃了嘛,还要说出来馋我!」
唉,想当初华灯初上时,我左带柳叶儿,右携我哥嫂,在四九城的名馆里是留下了多少段倜傥的回忆。每次进宫请安,最大的乐趣就是以这些名菜来馋太子和瑞王,不想星移斗转,居然连我都有被馋着的一天……
一时间竟有些伤感,忍不住报复性地拧了拧柳昭训的小肥腰,「我看你是巴不得在外头过端午吧,可恶,腰身简直都要肥了两寸!」
柳昭训白了我一眼,拍了拍包子一样的小肚子,又笑出了一脸的褶子。「我高兴,我吃得着,你管我?」
我们闹了一会,柳昭训又站起身踱到殿门前,透过门缝烦躁地看了看正殿,嘟囔,「太子爷怎么还不出来打发了她们?我还有正事要和您说呢。」
「什么事?」我顿时竖起了耳朵。「咱们到净房里说。」
西殿这边和正殿就隔了一扇门,虽然外头三个妃嫔未必听得到我们的对话,但也总有些不安心,在净房里说话呢就最好了,墙壁又厚,门又关得严实,我最喜欢在净房里和柳昭训打小算盘。
柳昭训白了我一眼,无奈地跟着我进了净房,又回身往外望了一眼,才合上门,小声对我交待。「这一次转经,除了姜良娣之外,几个美人都得了小沙弥送的东西。」
大云的宫禁还是满森严的,要往宫里送东西,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,难得有出宫的机会,知趣的人当然不会放过了。我点了点头。「怎么,又有谁送春宫画了?」
李淑媛进宫得急,据说一直到进宫前都不知道这种事到底是怎么回事,把她娘急得个够呛——她要是做大户人家的主母,自然可以慢慢地学,可太子的妃嫔不会服侍男人,又怎么可能和我争宠?去年过节进来朝见,私底下给李淑媛塞春宫画儿,偏巧被柳昭训撞见了,李淑媛是足足告病两个月不敢在人前露面。
柳昭训笑得比往常更褶子一些:往常是十八个褶的话,这一笑就是三十二个褶的。
「何止是春宫画这样无趣的东西?」她压低了声音。「您还记不记得从前大少爷说,有一种药是专门给八大胡同里的清倌姑娘吃的,任她三贞九烈,一幅药下去也就迷迷糊糊春情勃发,只能任人摆布?」
我一下摀住嘴,险些就惊叫起来。「什么?这样的药也敢往宫里带?」
「哦,药力那么猛的,她们也不敢。」柳昭训立刻就给我浇了一盆冷水,在我失望的表情里继续说。「不过说起来也差不多,我偷了一点找人尝过了,大概就比您知道的那种,要温和一些。但催/情的效果,却还在。」
我又振奋起来。「又逗我——是谁这么大胆!」
不等柳昭训回话,我已经有了答案,「肯定是马才人!」
柳昭训看着我,又笑出了三十二个褶,「这还用说吗?除了她,还有谁这么大胆,这么下流?」
其实我觉得太子爷、我和柳昭训在必要的时候,都能比马才人下流很多,不过当着柳昭训,我当然还不至於傻到把实话说出来。
「可惜,她有穆阁老,我有柳叶儿。」我得意地道,「被逼成这个样子,也怪可怜的,索性就成全了她——你留神着,等过了端午,我们再来仔细商量这事儿。」
柳昭训和我又说了几件家里的琐事——养娘惦记着我怎么还没有小宝宝,家里什么都好,连那几只野猫都油光水滑的——然后才和我一道出了净房。
「怎么还没走?」她踱到殿门前望了望,又不禁咋舌。
我开了柜子,把陞官图和六面玲珑骰找出来,「没那么快,把小白莲和小腊梅叫进来,我们玩陞官图得了。」
柳昭训就回身给了我一眼。
我耸了耸肩。
「太子爷一大早就去肥猫那里了,不到今晚吃过晚饭,他肯定不会回来。肥猫最喜欢喝过酒再谈正事,你也不是不知道。她们爱等,就让她们等好了!」
我对吴大学士好像的确是殊乏敬意,从前还记得在肥猫后加个学士,现在连这个词都懒得挂在嘴边。
柳昭训登时无语。
「那扇门……」
「春天风大嘛,小白莲扫正殿的时候尘土可大,我让她把东西配殿的门都关起来,免得又是一地土。」我眨了眨眼,抓起骰钟晃出了清脆的点子声。「开大还是开小?」
柳昭训脸上闪过千般情绪,似乎正在为难是骂我好呢,还是夸我好呢。
半晌,她才狠狠地喷了一口气,「开大!」
我满心以为以我现在的气势,她喊大我必定开小,揭盅一看,唉,居然还真开到了大。